远远见石燕燕朝这边走来,纪慕云想也不想便溜到绿芳身后。石燕燕并没发觉,带着人往后殿去了,她背对着旧友黯然神伤。
曹延轩看见了,微微困惑,低声说了两句,周红坤指了个护卫跟着石家的人去了。
回去的路上,车厢晃晃悠悠,纪慕云闭着眼睛,依偎在曹延轩腿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梦里,她还是尊贵的千金小姐,和穿淡紫衣裳的石燕燕嘻嘻哈哈,提着画笔携手奔远。
作者有话说:
? 第102章
永乾元年七月最后一日, 望眼欲穿的珍姐儿收到京城的信。
“爹爹呢?”她瞪着手里的信,仿佛父亲的脸就在那里,之后左右看看,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瞪着裴妈妈, “爹爹怎么没回来?”
裴妈妈哪里知道?小心翼翼地弓着腰, “老爷怕是, 脱不开身....我的好小姐,您小心身子!”
珍姐儿一把推开, 摇摇晃晃地从贵妃榻上站起来, 往堂屋就走,两个丫鬟吓得脸都白了:“谁送的信, 叫他过来!”
曹秉寿很快“过来了”, 低着头站在正屋台阶下面, 老老实实地答,“七老爷说, 请四小姐安心调养,叫奴婢带了同仁堂的药和补品来, 还说--老爷写在信里了。”
说了跟没说一样。
珍姐儿瞪着这榆木疙瘩,抄起案几上的粉彩双耳盖碗就砸过去。曹秉寿木头似的戳着, 动也不动一下,好在她手没力气, 也没准头, 盖碗在地上摔得粉碎,汤羹洒了曹秉寿和门边守着的小丫鬟一身。
裴妈妈搂着瘦成一把干柴的珍姐儿眼泪直流,哄道“好我的四小姐, 他一个直眉瞪眼的, 懂得什么?您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不如先看看老爷是怎么说的。”
“爹爹怎么不回来?”珍姐儿把信捏得皱巴巴, 跺着脚嚎啕大哭,“花锦明不管我,爹爹也不管我了。”
听到花锦明三个字,满屋子仆妇噤若寒蝉,齐齐往后缩:珍姐儿生产第三天,花锦明见过三爷五爷就离府而去,至今没有消息。
外面脚步声响,一位松花色褙子的中年妇人匆匆进来,正是三太太,见这情形,皱着眉和身边的妈妈把珍姐儿半抱半扶回榻上,扭头训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裴妈妈低着头,一声不敢出。
不用说,曹延轩的信是直接寄给三爷五爷的,三爷看了信,把堂弟给珍姐儿的信派人送过来,知道珍姐儿要发脾气,叫了夫人过来,果然赶个正着。
三太太从衣襟摘下一方湘色帕子,替珍姐儿擦擦额头:“四丫头,你三伯和你五伯刚刚还说,你爹爹越不回来,越受当今器重....”
“我爹爹又不是状元榜眼,如今又没有一官半职,为什么不回来?”珍姐儿一点也不笨,尖叫道“他分明就是不管我了!”
三太太握着她双手,放柔声音:“傻孩子,你爹爹是当今亲笔选中的头一批进士,前途无量呢,你三伯五伯常说,可惜你爹爹年纪大了些,要不然,说不定能落个探花呢!再说,恩科与正科不同,你爹爹说是年后上任,哪一日不去翰林院、不去学士家里,不备着当今问话?若是他前脚刚走,后脚当今叫他,可怎么办?”
又不是父丧、母丧、妻丧,曹延轩连假也没得请。
珍姐儿肩膀一耸一耸,声音越来越大,分明没听进去。
三太太歇一口气,压低声音哄道“四丫头,你是个聪明的,伯母说一句不好听的,如今外头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些了。你爹爹考中庶吉士,是大大的好事,在当今和座师、大学士们面前露了脸,日后说不定做到封疆大吏,能做阁老呢!如今啊,咱们可不能因小失大。”
这话倒把珍姐儿听住了:“我爹爹中了庶吉士?”
“那还能有假的?你三伯给我一说,我就赶了过来,打算跟你恭贺。”三太太呵呵笑道,亲热地搂搂她肩膀,“瞧瞧,傻孩子,还没我知道的多!”
短短一个月,珍姐儿的世界翻天覆地,憧憬、幸福和风花雪月一股脑儿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失望、怨恨和发自内心的焦躁。可为母则刚,为了刚刚满月的儿子,珍姐儿不得不考虑未来:花家指望不上了,自家不被连累就是好的,父亲前途越广大,自己和孩子越有保障。
她低下头,用啃得坑坑洼洼的指甲撕开信封,打开抽出来的信纸读起来,没几行就松了口气:爹爹果然中了庶吉士。
见这情形,三太太也松了口气,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嘶”一声。自从珍姐儿难产,父亲不在身边,生下来孩子像只没满月的小猫,丈夫又不见踪影,三太太焦头烂额,忙里忙外地,没几日就满嘴巴燎泡。
“爹爹说,如今情势特殊,不得不留在京中,以防万一,爹爹说,花家已经风雨飘摇,我们是亲家,本来就引人注目....”珍姐儿喃喃念道,眼泪又冒出来:“既如此,当初为什么把我嫁到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家!”
三太太也是一脑门子官司,腹诽“还不是你亲娘的主意”。可人死为大,珍姐儿素来和母亲亲近,如今又这个样子,三太太总不能把事情推到死去的妯娌身上,只好装没听见。
珍姐儿由着裴妈妈擦擦泪,继续读道,“爹爹说,他和六伯去见了京里的冯御医和同仁堂的马大夫,请两位大夫开了方子,由范大夫斟酌着,给我和喜儿调理。”
听到这里,三太太肩上担子轻了许多,欢天喜地地道“听听,你爹爹做事,什么时候出过错儿?还有你六伯和伯祖父呢!”
说得对,爹爹没有不管自己,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珍姐儿破涕为笑,低头念道“爹爹说,从同仁堂买了药和补品,让曹秉寿带回来--这个人,话都说不利索,怎么能办差事!”
曹秉寿不算伶俐,却是西府大管家的儿子,在主子面前是挂了号的,三太太和稀泥,“取个忠心罢了。”
珍姐儿板着脸,“爹爹带回来的东西呢?”
裴妈妈忙说:“刚刚曹秉寿送到院子里,大件的送进厢房了。”小丫鬟捧上来两个托盘,里面是摞着的黑漆匣子,珍姐儿努努嘴,秋雨忙用小银刀裁开最上面匣子的封条,里面盛着一根五品叶人参,下面是何首乌和红纸包着的阿胶燕窝,珍姐儿悻悻地看一眼,继续看信。
“爹爹说,喜儿太小,我身子也没调理好,不宜移动,叫我们就在府里好生养着。等到来年春暖花开,范大夫看着,若是能行,就叫我带着喜儿去京城。”她嘟囔着,心里不满,又烦躁起来“怎么偏偏赶上这个时候!”
三太太劝道:“北方比我们这里冷,大年底的天寒地冻,感冒了可不是玩的。喜儿那么小,便是你爹爹让去,我还不放心呢。”
就像回应三太太的话,卧房方向传来细细的哭声,珍姐儿忙撑着桌案站起身,在丫鬟仆妇的搀扶下往回走,三太太也不放心地跟着过去。
靠着填漆床边放着个摇床,一个小小的婴儿裹着锦缎薄被躺在里头,奶娘刘氏和连妈妈哄着,四个丫鬟团团围着。
彼时盛夏,七月流火,换成往年屋里放着冰盘,如今自然不行,屋里热乎乎的。
珍姐儿一见,便厌烦起来“干什么呢?气都喘不过来。”两个丫鬟低头退到屋角,打起扇子来。
喜哥儿九个月出生,弱了些,范大夫不敢开药,叫奶娘小米粥红糖红枣、鸡汤、猪蹄子的吃,喂了一个月,如今孩子面庞红润,手足有力,哭起来有劲多了,大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喏,孩子在奶娘怀里吃饱了,沉沉睡去了,守在边上的珍姐儿才放了心,折腾半日也累了,到次间贵妃榻上喝参汤。
三太太压低声音夸喜哥儿“一日比一日结实,我瞧着呀,和你禧哥哥的长子一个样”,身边的妈妈也没口子奉承,珍姐儿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裴妈妈笑着提醒,“老爷看见了,不定多欢喜呢!”
珍姐儿这才想起,父亲的信还捏在手里。
“爹爹还说~”她翻到后面,一拳头锤在炕桌,“说,哼,说让我别担心。”
不用说,七叔在信里提起花家,提起花锦明了,三太太端起茶盅--她和三爷商量过了,不打算掺和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