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是另一座坟冢中人?那个白鹤仙?
李舟阳发话:拆开看看。
信件按时日次序收整好,最上方的日子最早,最下方则最晚,柴笑不识字,帮不上忙,自觉让出位置,李舟阳讲究,杀人连血都不沾衣,从动土后就再也没出过手,至于单悲风,没那么热心,相反地,崔叹凤倒是欲上前帮忙,可瞧那一青一红二人搭配默契,自觉退到一旁赏风。
公羊月与晁晨一封一封地拆,当众诵读
九原兄赐鉴,白,敬谢救命之恩,思虑数日,欲将实情相告。吾非是北地流民,本江左人氏,尝于太学研习,苦于寒门无路,欲另谋出路。听闻氐秦天王苻坚,尊德教,阐儒风,礼贤下士且不计出身,北海王猛即举于畚箕,位及丞相,一生才学托于明君,吾羡矣,遂离家赴北。
可叹贼子蔑人,长安亦不容我,愤然出走,遭遇兵乱,只以为三尺黄土葬薄身,浑噩一世碌无名,幸得兄长援手,今入不见长安,立志为国报效。弟问安,三月十六日。
九原兄赐鉴,兄长勉励,言犹在耳,弟习武多日,小有所成,遥盼君赴约切磋。弟祝康健,六月廿八日。
九原兄崇鉴,今得见兄麾下猛士,未曾想缘逢旧识,折花居士乃吾同乡,年少才绝,只虚长几岁,却已于太学授书,吾才疏学浅,不过学子,只能洗耳恭聆。再见之日,甚为感慨,盼归,心头千言欲说于兄长。十一月,冬。
再往后翻,中间足有一摞纸,皆是些日常闲谈,从文韬至武略,从诗书到趣闻,从吃穿住行,到日日琐事,事无巨细尽皆诉说。
此外,称谓也不再如对尊长般拘谨刻板,渐渐向平辈过度。
九原台鉴,烟波客一手沧浪钓,变化多端,攻时缠手蹩足,守时步步维艰,败于其手,弟自愧弗如,从今后还需苦练。二月初七,舟中烹茶。
九原钧鉴,见字如晤。又一年逢春,君寄生贺来,灯极美,日日点烛不肯熄。前些日子奔走栾川,遇敌,交手,学一众亲友,索性取那灯中景,亦捏了个江湖诨号,曰:白鹤仙,不知可否?五月十六,灯下思君。
公羊月将读完的信交给晁晨整理,待余下最后一封时,忽地嗔疑:这些是信纸正面裂纹如龟壳,背面有白纸贴补。
显然,信件曾被毁去过。
谁做的?晁晨忙凑上前,敦促他读下去,好从内容中分辨动手的是敌是友。再起头,却没有年号载,笔迹较为潦草,书写风格大有不同,但仍能瞧看出出自一人之手,只是中间似乎隔了不短的时间。
为君带来祸乱,是吾之罪过,在此顿首相拜,郑重致歉。今折返江左,实乃无奈之举,但温某着笔,再三强调,非是畏罪私逃,不过是为君免去为难,恳君信我!吾发誓绝无背叛之心,奈何人人猜忌,痛哉!冤哉!
晁晨插嘴:什么祸乱?
不知,公羊月摇头,将那开头损毁的残页展示给众人看,随后又续上那封信的后半截,幸得旧识收留,现已安顿。故人甚好,昨日还赠吾两株他亲手植来的红梅花。话至此,有朝一日,若前怨能解,盼君替我于册上除名,再来梅树下相会,若难昭雪,君阅信焚之即可,自此起,不复相见,引为绝笔。
公羊月不由叹息:不见长安中应该有大事发生,据我所知,淝水之战后,他们的人便不似以往在北地频繁活动。
会不会是被破军的人阻截?李舟阳问道。
不好说,得知道温白是为何喊冤才行,晁晨摇头,直说方案,要么找到文武三公中的其他人,要么试试去找温白信上提到的江左旧识。
前者尚还有诨号名姓,后者才如大海捞针。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崔叹凤插嘴:那个折花居士我想我应该知道是谁!很有可能是颍川陈氏的陈韶,当初我随家师诊病,尝出入于几大世家,曾听人提起过,此人表字似乎就是文鹄,且也号称神童,以少年身入仕,尤其擅长经学,曾出入太学讲授,与信中所载很是附和。
你这么一说,我在颍川确实听过此人大名!与陈郡谢氏,谢叙并称江左双才。晁晨不由附和,公羊月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他一缩脖子,忙改口:途经,途经。说完,将书信平整放归原处,招呼柴笑卖体力,帮着给萧九原重新盖棺入土。
此事已了,现下是不是该算算与我千秋殿的旧账?单悲风把刀一抗,走了过来,别以为我是什么烂好人,杀了蜃影组这么多人,还坏了北方的江湖规矩,把燕国卷入其中,哪是那么好算!
李舟阳挡在前头,剑谷别的不行,护短最是厉害:你想怎样?
单悲风面露鄙夷,语气很是不善:我想怎样?我只想找回《开阳纪略》,把这玩意毁掉,李中郎将,光靠我一人不够,同样,光靠你们也不够。所以
所以你想同我们合作?晁晨问。
不是合作,是买卖,千秋殿中立于黑白两道之外,不会同任何人为友。单悲风冷冷道,后续我会依靠青鸟组的力量,继续追查三公之中的烟波客与铁尺道人,至于折花居士,且看你们的广大神通。
他常年盘踞北地,并不好深入晋国,尤其还牵涉朝廷官署。
公羊月不喜被人命令,冷哼一声,并没说要老实接受,李舟阳更是古怪,仿佛是在江南另有过节,也未表态,最后还是崔叹凤出来圆场,说无药医庐的面子走天下,等出了山,想个法子往南边捎信,叫他手下那四个医女好好留意。
趁他四人谈话,柴笑悄悄往后撤退,只可惜没走远,古锭刀飞来,截断他的后路。你往哪里跑?单悲风不紧不慢走过去。
妍娘闻言,从石头上站起来,双鲤双手齐发力,才将她拉住:别轻举妄动。
路过时,公羊月环抱手臂,用肩头狠狠撞了单悲风手臂一把,随口道:其实在你的心里,还是选择接受他的所为,有一个世称英雄的父亲,确实值得骄傲。
单悲风侧过脸来,嘴角向上勾。
公羊月已明白他的为人,于是拉着晁晨,从后悠哉游哉跟着,并不慌张:信我,不会有事。
柴笑转身,挺起胸膛:你我都是江湖人,有一说一,卷宗是我盗的,人是我杀的,燕国的兵是我引来的,要杀要剐,切莫牵连旁人。
这是你说的。单悲风把刀从地上拔出,举起。
柴笑闭眼:来吧!
妍娘一口气卡在胸肺,双鲤拦不住,崔叹凤提着药箱,匆匆上前帮手。而单悲风二话不说,向着柴笑的脖子,挥刀砍下
只见银光一划,一缕断发悠悠飘落。
柴笑睁开眼,伸手一摸,脑袋还接在脖子上。单悲风笑了一声,把刀挎回腰间,踩住那头发道:还算是条汉子!从现在起,你已在武林中死亡,意味着,往后你不能再以柴笑这个名字活着。
余下几人都松了口气,双鲤支着耳朵听,还觉得逃过一劫这般简单,只有公羊月一直凛然,明白那话里所代表的真实含义。
不要高兴得太早,单悲风盯着柴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也就是说,即便你以后走投无路,也不许向任何一个你认识的人求援,因为你已经死了,若你敢复出,以杀人谋生,天南地北我一定会索你的命。
你必须放下你曾经拥有的一切,你可愿意?
作为千秋殿的殿主,即便不需要向死去的死士交代,也不代表会那么轻易放过一个人,能挣出一条活路,全靠阴差阳错,如果不是开阳,单悲风根本不需要同任何人做交易,也就无所谓换柴笑一条命。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