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道:“既如此,那就依你吧。”方志远一听就急了,嚷道:“娘真的不跟咱们一起,那我也不去爹爹这里住了,我跟娘去。”方采菱道:“我也跟娘一起,姐姐你呢?”
即便知道姐弟几个跟着老娘住是不可能的,因为老娘不会答应。再怎么样老爹都是潭阳州府的一把手,自己姐弟三个都到了方家门前却不进去见祖母,而是拍屁股走人,这绝对要招人非议的。
然而方采蘩一想到稍后要一边叫着范氏那个可恶的老太太“祖母”一边给她行礼,就浑身不舒服,所以毫不犹豫地道:“你们都不想跟娘分开,难道我就想啊。”
这下方修文是真的急了,自己大老远地将人接来,临了人却过家门而不入,这脸也打得太狠了吧。老太太盼望着见远哥儿已经盼了那么些月,远哥儿到了潭阳却不去见老太太也不住在家里,自己怎么跟她交代。
胡氏却大感欣慰,心道不愧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没有被富贵迷了眼,始终是亲近自己。然而她终究没有失去理智,当即脸一板正色道:“娘知道你们不舍和娘分开,可咱们又不是真的分开,你们住在方家随时也可以来看我的,又何必非要跟着我呢。”
方志远扭着身子道:“人家就想跟娘在一起,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不住爹爹这里!”
胡氏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温声劝道:“好孩子听话,你和姐姐她们跟爹爹住在一起,爹爹可以教你念书。你爹爹可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比唐夫子强多了。娘只不过暂时在那边住几日,很快就会搬过来的。况且那地方离这里不远,咱们随时可以见面。”
筠娘还是那么善良体贴,听到前妻劝孩子们留下,方修文很是感激,忙附和道:“是啊,爹爹那下属的宅子离咱们家很近,拐过两条街道就到了。爹爹答应你,早晚带你去看你娘好不好?”
方志远噘着嘴还是不情愿,胡氏脸一沉,厉声道:“蘩姐儿菱姐儿,还不过来带你们弟弟进去!”
老娘动怒,没人敢再坚持。方采菱却眼珠子转了转,随后道:“爹爹你说的那宅子在哪儿,不如咱们先送娘过去,然后再回来。”
方志远道:“好,我想知道娘是不是真的住得很近。”
“这样也好,爹爹,咱们先去看看那地方好不好,要是不好,就别让娘住在那里。”方采蘩还嫌不够,又加了一句。
胡氏无奈道:“娘住在哪儿,你们爹爹回头会告诉你们的,听话,先进去。”
“是啊,太太安顿好了,老爷自会带着少爷姑娘去那边的。”汪婆子被范氏打发出来,结果却听到方志远他们不进屋要跟着胡氏走,急得不得了,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帮着方修文劝说起来。
汪婆子是老家伙的心腹,自己姐弟几个一心跟着老娘,谁也不稀罕去见她这个祖母,相信这老奴才会传到老太太耳朵边的。让老家伙明白她这个祖母在自己姐弟几个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今时不同往日,老家伙别想跟过去那般高高在上随时摆出一副臭脸来吓唬自己姐妹。
方采蘩就是看到汪婆子出来了,才不但不帮着老娘劝说弟弟妹妹,反而顺水推船。直到觉得差不多了,她才上前拉住方志远的手道:“既如此,那咱们就听娘的,先进去,等娘安顿好了再去娘那边。”
☆、第47章 祖母
“那筠娘,我先带孩子们进去,跟着就出来送你去那边,你在车上等等吧。”方修文叮嘱完胡氏,一把抱起方志远就走。方采菱和方采蘩则不舍地看着胡氏。
胡氏一手一个拉着闺女的手再次低声叮嘱:“菱姐儿,稍后见了你们祖母,千万别闹脾气不肯叫人。蘩姐儿,娘将你妹子和弟弟都交给你了。你是长姐,要有长姐风范,别跟着你弟弟妹妹瞎胡闹。他们行事若是不合规矩,你该教训就要教训。”
“知道,这话娘昨晚都叮嘱好几遍了。”方采蘩苦着脸道,“可咱们也只能装装样子罢了,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娘您先去那边,等咱们见了祖母之后就去寻您。您放心,只要您没回方家,咱们姐弟就日日过去陪您。”“对,让老家伙在一旁干瞪眼,气死她!”方采菱快意地加了一句。
“轻点,你这臭丫头,娘昨晚再三告诫过你从今往后什么‘老家伙’‘老东西’之类的话都不能说,叫人听到了非说你忤逆不孝,你没看娘都不说了吗?蘩姐儿,你给我盯牢了菱姐儿,但凡再听到她这么说,你就狠狠地教训她!”胡氏立马黑脸,狠狠掐了闺女一把。方采菱郁闷不已地缩了缩脖子。
“好了,进去吧,省得你们爹爹老等你们。”胡氏推了推两个闺女。方采蘩抬头一看,老爹背着弟弟站在大门内正等着呢,便道:“那娘我们进去了啊。”胡氏挥了挥手:“嗯,去吧。”
“蘩姐儿菱姐儿这边走。”方修文特意放慢脚步带着两个女儿往正院上房走去。张妈妈和钱婆子跟在身后,汪婆子早飞奔着去报告范氏了。
“快打起帘子。”见方修文背着方志远走近,上房厅堂门口一个婆子立马吩咐守在门帘子边上的两个丫头。小丫头一左一右轻轻掀起寿字纹夹棉锦缎竹帘子,方修文当先而入,方采蘩拉着妹妹紧随其后。一抬眼就看到端坐在当头太师椅上的范氏。
范氏穿着秋香色织金花卉纹缎面夹棉对襟褙子,象牙色马面裙,方采蘩心想,儿子做了四品知府,老家伙的衣着也比过去华贵多了。范氏五官其实算得上精致,不然也不会生出方修文这样清俊的儿子来。然而她凛冽的眼神,还有大多时候紧抿着的薄唇让人难以对她生出亲近之意来。
六七年过去,范氏老了许多,嘴角两边的法令纹更深,两鬓的白头发也越加明显,整张脸也就显得越加刻薄了。这也难怪,先是儿子不忿她的苦苦相逼,自请调去了西北,留下她一个老婆子和明氏在家度日。好不容易儿子回来还得知自己有个六岁大的孙儿,偏偏又被明氏这个疼爱了多年的外甥女给了当头一闷棍。老太婆咎由自取,这些年开心的日子其实并不多。
方采蘩打量范氏的时候,范氏可没有看一眼她这个孙女,人家的目光全倾注在了方志远这个宝贝金孙身上。“这就是远哥儿,好俊的孩子,快,快下来到祖母这里来!”范氏一看到远哥儿就双眼发亮,整个人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方修文将儿子放下,对他道:“远哥儿,那是祖母,快去给她行礼。”方志远毕竟年小,对范氏的恶感不如两个姐姐那么深,当下也没有犹豫,立马弯腰行礼,并清脆了喊了一声祖母。
“哎,好,好,不愧是我的孙儿,这小脸跟你爹当年是一模一样!”范氏激动得眼眶潮湿,一把将孙子抱在怀里,摩挲着孩子的脸问道:“好孩子,路上颠簸累着了吧,肚子饿了吧,祖母这就让她们打水来伺候你洗漱,然后咱们就用膳啊。”
见老娘就顾着孙儿,对两个孙女却不管不顾了,方修文只好打断道:“娘,这是蘩姐儿和菱姐儿。”沉浸在看到金孙喜悦当中的范氏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方采蘩和方采菱。方采蘩强压下心头别扭,拉着身板僵硬满心不情愿的妹妹口称祖母,弯腰向范氏行礼。
范氏道:“好,都是好孩子,回家了就好。蘩姐儿,祖母让之前伺候你的张氏继续伺候你,这样你用起来也称心。菱姐儿就让钱氏伺候着,她曾经去过和锦,你们也算是熟悉的了。两个月前家里又才买了四个丫头,都是老实人家的孩子。你们姐妹一人两个,名字还没起,你们爹爹说等你们来了自己起。”
方采蘩道:“孙女多谢祖母。”方采菱却不做声。范氏说完四下里张望,显然是在寻找胡氏,却没看到人,不由不解地望着方修文。
方修文忙道:“娘,筠娘因为尚未和儿子正式复合,所以不肯进来,说是要一个人去住客栈。儿子不能强迫她,打算让她先去孔推官家那空宅子住着去。”
范氏敛眉沉默了片刻后,淡淡地道:“我回头就让人去阴阳先生那里问问,看最近的好日子都有哪些,定下来之后就发帖子办酒席吧。”
“如此那就有劳母亲了。筠娘还在外头等着,儿子这就带她去孔宅。””方修文原本做好了准备,若是母亲不高兴自己将要怎么应对,不想老太太的反应还算平静。本来也是,当初母亲那般对待筠娘,本就大大的理亏,如今筠娘所为合情合理,母亲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范氏道:“你去吧。”方修文拱手去了。
范氏回头对方采蘩道:“蘩姐儿,远哥儿年小,祖母就安排他住在正院西厢房,你爹爹则住在东厢房,这样也好方便你爹爹指点他学业。你和菱姐儿的屋子在第三进,那里有花园,倒是适合你们姐妹。”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记忆中的祖母极少这么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她要安排什么事直接就安排下来,根本不会向晚辈解释,如今居然这般慈眉善目地,方采蘩一点都不适应。
嘿,还是孙子的魔力大,自己和妹妹不过是搭帮着远哥儿才有这待遇罢了。方采蘩正腹诽着,范氏又对张婆子和钱婆子道:“好了,你们两个带姑娘下去梳洗换衣衫,然后跟着回来,咱们很快就传膳。”
姐妹两个退出厅堂,从抄手游廊再经由一道小门进入第三第三进院子。这宅子第三进院子也有东西厢房,方采蘩住东厢房,方采菱住西厢房,两人的屋子遥遥相对。
中间地带地盘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池子花园都齐备。不过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没有什么生气,到了春天姹紫嫣红开遍,应该是很美的。
这宅子的第三进院子其实被一道高墙隔成了两部分,方家姐妹所住的东西厢房以及花园假山池子和丫头仆妇们住的后罩房是隔开的,这样的格局应该是为了方便历任知府安置女眷吧。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两姐妹独享这一片天地,方采蘩对此很满意。方采菱一看到那假山池子,也一下就喜欢上了,倒把和胡氏分开的郁闷冲淡了不少。
那被安排伺候她们姐妹的丫头已经守候在屋里了,方采蘩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两个丫头,都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脸带稚气。看到张婆子身后的方采蘩,两个丫头立马过来行礼,口称“婢子见过大姑娘”,笑吟吟地将她迎了进去,麻利地奉茶端水。
方采蘩沐浴后,丫头奉上据说是范氏专门着人赶制的新衣裳,一件淡青底子刺绣纹样镶领蜜合色底子兰草纹缎面对襟夹棉褙子,青绿撒花马面棉裙。方采蘩看了看却将之推到一边,让张婆子翻出胡氏亲手给自己做的一身半新的衣裳。
丫头深感为难,小声道:“老太太吩咐过,让姑娘穿这新衣裳的,这阵子潭阳州府时兴这种镶领的衣裳,老太太特地着人给姑娘准备的。”方采蘩淡淡地道:“我这旧衣裳穿习惯了,眼下不想穿新衣裳。老太太说起,我自会解释,怪不到你们头上的。”
丫头征询地望向张婆子,张婆子道:“老太太让咱们来伺候大姑娘,大姑娘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几个人伺候着方采蘩换好衣裳后,一个丫头给方采蘩梳着头发,另一个在旁打着下手。张婆子端水出去,却碰上了一脸着急的钱婆子。钱婆子将张婆子拉到一边嘀咕了一阵,然后又急冲冲走了。
“钱婆子这么急匆匆地寻你是为了什么?”外头的动静方采蘩有所察觉,张婆子一进来她就问。张婆子道:“没什么,不过是二姑娘不想穿新衣裳罢了。”方采蘩抿嘴一笑,就知道妹子会跟自己一样。哼,谁稀罕这所谓时兴的衣裳,再好也赶不上老娘亲手做的东西。